这里是大哥本哈根地区，丹麦的经济中心，人均GDP位列全球第一梯队。在这个寸土寸金的都市中心，这家被誉为丹麦“国宝级品牌”的银器企业——乔治杰生在这里存在了115年，并且其近100家店铺已经开到了全球13个国家的大城市。
全球化不仅是与高科技相关的故事，一些历经工业革命洗礼的传统行业，也在全球市场中焕发出新价值。
在技术的更新与迭代中，如何实现品质的传承与创新，这是保持产业竞争力的长远命题。从老技术与新科技融合的张力中，一批全球企业正努力发掘制造业新的活力之源。
走进乔治杰生传统银器的全球化故事
一个月前，在位于北京的丹麦大使馆，从丹麦远道而来的Philip Mrch面对着一帮中国客户，利用半成品展示乔治杰生的制银工艺，让客户更加了解这家丹麦皇室御用品牌的产品制作技术。
首次来京的Philip是全球知名银器品牌乔治杰生产品开发部负责人。1904年，学徒出身的创始人乔治·杰生在哥本哈根开了一间工作室，其手工制作的珠宝、银雕器皿一经推出即受到追捧。那些创立初期的原始手绘图纸有1.8万多份，至今都保存在工作室。
在屡次斩获国际大奖的同时，这家115岁的企业已在全球13个国家拥有业务，有近百家店铺在运行。除了丹麦腓特烈斯贝的工作室和工厂，其在泰国清迈等地也设有制造厂。
在全球化的扩张中，乔治杰生让手工制银这一拥有上千年历史的传统行业焕发新生命。
目前，世界各大高尔夫比赛的奖杯多出自乔治杰生的工作室。它还会专门为全球客户定制产品。其客户名单涵盖了丹麦女王、日本艺术家等不同人群。另外，乔治杰生与全球设计师形成了开放合作关系。如果产品卖得好，这些设计师除了能获得设计费，还能共享产品的全球收益。而乔治杰生的手工制品大多价格不菲，一个银壶售价就能达4万美元。
“我们也希望与更多的中国企业合作，为其定制产品。”乔治杰生银器部商务经理Jrgen Jacobsen说。
对技术的尊崇，已经是欧洲制造的基因。但无论老技术还是新科技，都需要在全球化的应用中突显价值。全球市场并非完全是新兴科技产品的天下，一些老行当在对世界市场的深入布局中，同样屹立在产业潮头。
腓特烈斯贝800公里外的荷兰代尔夫特小镇，Henk每年都会往返“中国瓷都”——江西景德镇好几次。在那里，他是一个固定展会的常客。
作为皇家代尔夫特蓝瓷的CEO，为了打开全球市场，Henk经常到全球参加陶瓷展销会——他会去柏林旅游展销会参展，也会赴巴黎、米兰等国际时尚之都推介陶瓷新品。
皇家代尔夫特蓝瓷是当地仅存的一家陶瓷公司。这里的工匠很多已工作超40年。他们所服务的这家陶瓷企业拥有300多年历史，其所依赖的制陶技术更是历经千年变迁。但从古老工厂出产的蓝瓷，仍受到美国、韩国等世界各地年轻人的追捧。
在奥迪康位于哥本哈根的总部，包含智能化技术的助听器都要在工具房经历各种测试的“千锤百炼”，达到高质量标准，才能出厂。这家成立于1904年的全球助听器龙头企业，在全世界拥有20余家子公司和近80家国家级代理商，并在波兰、上海等地设有工厂。
为确保产品品质一致性，奥迪康在全球设立了统一的质量标准。其海外工厂所有的员工培训、资质认证都由奥迪康自己控制。
这样的全球化理念，在多年前就确立了。奥迪康第二代管理者威廉戴蒙特从接管公司起，就一直赴全球各地考察学习技术经验，逐渐构建起了全球供应链和物流销售渠道。如今，全世界销售的助听器，有一半在丹麦生产。而奥迪康则在世界助听器市场占据超1/5的份额。
布局全球、挖掘新的市场活力，更多老牌企业在全球具有了更强的不可替代性。
“百年产品”背后历经工业革命的现代创新
欧洲老牌企业的全球化成绩背后，是其历经工业革命洗礼所催生的技术成长。
在位于荷兰埃因霍温的飞利浦博物馆，从白炽灯泡到卡带、真空管、智能家电等展品，浓缩了这家国际巨头经历工业革命的百年发展史。
工业革命起源于欧洲，是人类历史上最重大的创新活动之一。从18世纪60年代掀起第一次工业革命起，其带来的每一波工业化浪潮都让欧洲企业产生新蜕变。而其带来的技术变迁，更是不断激发欧洲制造的新竞争力。
1891年，以电力技术诞生为主要特征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进入高潮，两位荷兰人安东尼奥和杰拉德·飞利浦在埃因霍温创建了飞利浦公司。这家企业以生产碳丝灯泡为主，并在日后成为欧洲最大的碳丝灯泡生产商之一。
受工业革命影响，飞利浦很早就开启了技术创新与突破之旅。1914年，它成立了第一个研究实验室，研究物理化学现象，催生新照明技术，并在X射线和收音机技术方面首次实现了创新。
20世纪四五十年代，第三次工业革命爆发前夕，飞利浦进一步跨界，发明了旋转刀头，继而将其发展成为电动剃须刀，并为之后在晶体管和集成电路上的突破奠定了基础。1965年，在那个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的时代，飞利浦生产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块集成电路。
此后的数十年，产品技术迭代一直贯穿飞利浦发展历程。从生产第一只灯泡至今，飞利浦已成为创新实力强大的科技巨头。
与飞利浦异曲同工的还有奥迪康。各种小巧的入耳式无线助听器样品摆满了奥迪康的实验室。然而一个多世纪前，刚诞生的助听器远非如此。
1878年，美国科学家贝尔发明了第一台炭精式助听器。20世纪初，奥迪康创始人汉斯·戴蒙特为了帮助有听力障碍的妻子，开始涉足助听器贸易。彼时，第二次工业革命带来的电力技术发展和规模化生产，已经有了长期积累，汉斯也从贸易领域跨入生产领域。1953年，奥迪康研发了欧洲第一台晶体管助听器；1958年又首次研发头戴式耳内助听器。
第三次工业革命后，奥迪康更是创下了多个全球首创。它相继开发了全球第一台全自动助听器、全数字助听器、数字仿生助听器等。
经过了时代锤炼，时至今日，奥迪康仍保持了强大动手能力和机械化生产的结合。在其工具房，15名工匠和5名设计师会亲手制造工具，打造助听器概念产品，再交由波兰工厂量产。
“历经技术变迁，我们知道听力不仅涉及耳朵，更和大脑内复杂的神经有关。助听器形状越来越小，技术越来越先进。”奥迪康诊断设备部主管Arne Boye Nielsen说。
而新的智能化浪潮下，奥迪康将助听器这种最早由炭精传声器、耳机、电线、电池组成的简易装置，变成了如今包含人工智能、数字化技术，可与手机相连的科技产品，让其运算速度比传统产品快了100 倍；而运算速度越快则声音失真度越小，声音越清晰。
在欧洲，一批助听器这样的“百年产品”通过不断的自我革新树立新的技术标杆，打造了整个行业发展的里程碑。
“不老”的活塞老技术的时代价值
很多百年老店的成功故事都证明，老技术并非是一成不变的。科技创新往往不是完全推倒重来，而是传统技术与新技术、新场景的融合成果。
汉臣就是一个典型。走进汉臣位于德国斯图加特郊区的工厂，配有传感器的伺服缸、运用新材料的特种缸等不同产品从流水线上下线。作为全球液压缸和驱动技术领域的隐形冠军，汉臣在一个古老而简单的活塞运动原理上注入新技术，针对不同场景衍生出了一系列新型液压缸，在不同时代都具有核心价值。
在医疗领域，汉臣根据客户要求，对标准液压缸进行技术改进，最终开发出专门用于核磁共振、对人体没有任何伤害的非磁性钢液压缸。在汽车测试环节，汉臣开发的测试用液压缸能通过高频震动，测试汽车的底盘系统、疲劳耐久性等。而其新研发的一款碳纤维液压缸，能减轻设备的重量，同时保证密封性；目前整个德国只有汉臣一家能生产该产品。
这样的新产品拓展还有很多。在汉臣的产品体系中，85%都是自己改进或客户定制的非标产品。在其官网上，不同介质搭配不同材料，又能形成多种差异化的产品解决方案。
同样因应时代变化而迸发新内涵的，还有汉斯格雅。1901年以德国黑森林希尔塔赫金属制品厂起家的汉斯格雅，是全球卫浴行业的龙头企业。这样一家老字号，通过现代研发挖掘产品新价值。汉斯格雅与世界知名的独立工作室凤凰设计室合作开发产品，将现代化的物理技术、人体工学研究下沉到产品中，让存在多年的龙头、花洒等变成功能性更强的产品。
汉斯格雅还设立了研究中心，其立足未来开发的新工艺，着眼于环境、气候保护等。在汉斯格雅位于黑森林地区的展厅内，有一块大屏幕自动计算其研发的智能节水花洒的节水、节能量。这样一系列新产品的诞生，让汉斯格雅成为整个全球环保体系的一环，释放传统卫浴产品新的时代价值。
在传统工艺中渗透新技术、新手段，往往赋予了传统制造业新的效率和生命。
Philip Mrch如今的工作和过去已大不相同。作为乔治杰生的产品开发部负责人，如今他的设计工作交替应用着传统的手工活和前沿的3D打印技术。
乔治杰生的银器均为手工打造。在一个汤盅的小手柄上，可以集聚250个不同的零部件。产品设计和质量的高规格背后，是高技能的工匠。在乔治杰生工作坊，25个银匠每人都有一手绝活。在丹麦，每年可培养300名金匠，而相应的银匠数量却低得多。
6年前，为了提升产品开发效率和质量，乔治杰生引入3D打印技术，并开始寻找同时擅长手工制银和3D打印产品模型的人才。作为银匠被招入，专门学过电脑游戏和电影相关动画技术的Philip，正是这样一位新工匠。
以往银器设计主要靠手画，然后由工人做成塑料模型；如今通过3D打印机打印模型交付给客户审查，Philip可以根据客户意见反复多次调整设计。不久前他为丹麦女王制作银器，就是通过这一模式让交付的产品高度符合皇室要求。
“3D打印技术和计算机替代了很多原本要由人来做的工作，让我可以同时做几个项目，而不是捆绑在一个项目上。设计和生产效率大大提高，银器开始抓住更多客户的心。”Philip说。
正如英国历史学家大卫·艾杰顿所著的《老科技的全球史》一书所说，科技的发展并非新取代旧，用全球化视野和“使用”的角度来衡量会发现，老科技也有新价值。
■佛山案例
海天味业：
百年古法的现代方程式
在佛山海天调味食品股份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“海天”）高明总部，每一颗黄豆都要在天然晒池中晒足3到9个月，遵循广式酱油最传统的生产工艺。
与此同时，革新也在发生。在其自动化车间，生产效率大大提升，同时机器手按“菜单式”生产出的酱油将要经过494个质量检测关。
将自动化、信息化技术与老配方和工艺结合，这家百年老店在传承与创新中，以更具竞争力的品质，巩固着其行业龙头的地位。
自动化技术优化千年工艺
酿制酱油，是一项老手艺。在过去，即使是农村家庭，只要把黄豆蒸煮后晒制，加之盐水即可将酱油酿制而成。这项传统工艺已传承数千年。
在酱油中，广式酱油又具有独特竞争力，因其结合广东常年温度较高的特点，采用天然晒制，被公认是更高级的酿造工艺。
佛山是广式酱油的代表性生产地。早在300年前，佛山产酱油已行销东南亚和欧美地区。这些酱油产自佛山的20多家酱园。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家正是海天。
在过去，即使是酱油厂，在口味上也只能依靠老师傅的经验来判别。低门槛让国内各地涌现大批酱油厂，而老师傅模式也让大多酱油厂很难做大。为此，早在上世纪90年代，海天创始人庞康率先提出了规模化的战略。
为了让传统工艺迈向现代化，并保证质量的稳定性，海天这家百年老店成为了国内几乎最早一批引入自动化的企业。
早在20多年前，海天已投入3000多万元引入国外生产线。在此后，国内酱油压榨工序首条全自动化生产线、全自动封闭式圆盘制曲系统……一个个工序逐步被机械手所取代。
海天将自动化技术与人工结合，“这是确保食品安全和品质稳定性的重要手段。”海天味业副总裁黄文彪说。
把老师傅的“舌头”变成可量化数据
为了提升品质，海天还在生产环节融入信息化技术。传统的酿造中，老师傅的舌头就是标准。为了实现工业化生产，海天需要把老师傅的“舌头”变成可以量化的数据。
以检测为例，检验部作为独立单位，工作人员通过信息化软件，在检测指标上，把黄豆的蛋白质含量设定到了固定值并导入系统。只有质检合格的产品才会被转入仓库，之后随着产品进入生产环节，财务部门才会把货款发给供应商。
这种方式让这项传统的酿造工艺实现了“菜单式”的生产。目前，一瓶酱油的诞生在海天内部被分拆为119道工序，每一道工序都有固定的配方进行锁定。而“配方”的形成，正是海天对于每一个工序的标准化成果。
这样的信息化改造，避免了因为人为因素，导致的对细微差别把关不严的情况。
目前，海天从原材料开始，推动实现全流程实现标准化。从一颗黄豆到酱油的成品，每一个环节都能够实现数据的追溯。但在黄文彪看来，这还不够。“标准化是一个不断优化的过程，是没有尽头。”
坚持天然晒制这一最关键的老方法，同时从配方、工艺到操作引入新技术，海天这家老字号正迸发新的活力。
■佛山笔记
做好品质要求企业家坚守主业，推动代际不断传承。这点可以向欧洲学习，欧洲很多百年企业有这样传承品质的传统。只要我们能够把重视品质的精神传给下一代，传给佛山的更多年轻人，我相信佛山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一批国际性的品牌。
同时，品质革命一定要跟创新、人才教育培训结合在一起。而创新的核心就是科技和工匠，企业家要有科技的精神、科学的思维方法、科学的工具，还要用好工匠，做到“做一行，爱一行”。在任何一个地方，只要你具备高品质，就能够获得客户的认同，由此我们就可以在全球拿到通行证。
——广东德冠薄膜材料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、总裁罗维满
一个传统产品，如何赋予它时代生命，这是值得思考的。制造业领域生产的工业产品，没有什么艺术含量，但是你可以思考，用什么方式赋予它时代生命，这也是制造业企业转型升级时，每一个人都要考虑的问题。
不少制造业企业都会渗透时代科技和文化含量，这些都是有时代价值的元素。只有这样，我们的传统产品才能够成为传统。如果我们的产品不能够继续成为传统，那就会寿命有限。
“传统产品做成传统”具体如何理解？科技产品和很多新产品实际上也有传统产品的基础。目前在佛山存在很多传统产品，谈到转型升级，就认为“传统产品没有用了”，这个想法是不对的；恰恰相反，新产品实际上也需要传承传统元素。能否成为一种传统，也是衡量新产品好不好的一个标准。如果新的产品不能成为传统，其投资价值也会相应减少。
只有成为传统才会不断被赋予时代技术和时代价值。
——广东华兴玻璃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深华
怎么去传承企业，是一个值得我们学习的话题，这方面我们可以多跟欧美、日本的企业去学习。我的思考是，企业要明确怎么样培养人才，并且注重研发。在研发方面，很多欧美企业的研发费用占了销售额的10%左右，有的甚至达到12%，这方面中国企业与之还存在差距。
企业要重视这些研发的费用，用它来招聘人才、加大培训和设备投入，上马工业4.0设备，在管理上面也要相应地优化改进。
——菱王电梯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梁永标
■其仁夜话
企业不仅要传承技术还要传承好客户
周其仁
我对欧洲几家企业印象深刻。对于德国的汉臣，我的印象是其领导者都是非常本分的人，它本身也是很本分的一个企业，没有什么太大的想法和太大的野心。企业领导人从上一辈那里继承了产业和技术，就认为要对得起这个家族，或者要比上一代做得还要再好一点。
我觉得这个公司最幸运的地方在于，他从家族那里继承了最好的财产。这个财产不光是这门技术，更重要的是一群好客户。
从他的爷爷辈、父亲辈开始就一直在为这群好客户尽心服务，这种服务传承到了现在第三代管理者，仍然在延续。而好客户就是潮流，好客户就是时代。因为好客户也会非常在意他自己的客户，这个正向反应会连锁发挥作用。客户的反应会影响你，只要你在乎客户。客户做对了，自然也会把你带到好的地方去。
对于丹麦的奥迪康这家企业，值得关注的一点就是，助听器不是它发明的，它却做到了最好。1904年奥迪康创始人为帮助太太到处去找助听器，从美国找到了助听器以后就发现，客户会推着你从解决你们家的问题，变成你帮别人解决问题。所以他先做贸易，然后从贸易变成做生产。帮别人卖产品获得这么好的利润，遇到这么大的需求量，遭遇供不应求，这样的经历让他下定决心自己做助听器。最后他在全世界助听器市场都占据了重要地位。这个故事值得中国企业家注意。
这是一个关于“后发”的故事。企业不是最早的原创传统技术拥有者，他是从消费者层面打进去的，把一个非原创的技术、产品做到更好。这里头有一个问题可以聚焦。中国有不少产业都是有后发优势的。“后发”怎么“发”？不是说“后”就一定能发的。有很多企业一直掉在后头。也不是“后发”就一定发得很顺利，发得成功。
落后的国家、地区、企业、家庭能重新走到前头去，里头有道道。所以我一直强调哪个东西是我们先想到再造的。“后发”就要重视“想到了造”的创新。